(2019年2月第五次共读作业-匆匆行者)
在春节前后,我除了继续阅读阿伦森的《社会心理学》外,还通读了一本叶礼庭(Michael Ignatieff)写的《火与烬-政治中的成与败》。选择该书作为《社会心理学》伴读书的理由是希望尝试用社会心理学的角度去了解作者从美国政治学教授变为加拿大政治家的从政经历,这既可满足我对西方民主政治的好奇,又能加深对社会心理学概念的理解,还能完成一份作业,可谓一举多得。
豆瓣网对叶礼庭的评价是:“当今世界最具影响力、最敏锐的政治家、知识分子之一。叶礼庭曾任教于剑桥大学、多伦多大学、哈佛大学等校,也曾担任战地记者和政治评论员多年,出任多国政府顾问,提供人权、民主、公共安全和国际事务方面的深刻洞见。其文章多见于《纽约书评》《金融时报》《新共和》等媒体,另著有《伯林传》《血缘与归属》《战士的荣耀》《陌生人的需求》等作品。1987年,他的家族回忆录《俄罗斯相册》获得加拿大文学最高荣誉——总督奖;2009—2011年间,出任加拿大自由党党魁;200年,获乔治·奥威尔奖;2003年,获汉娜·阿伦特奖;2016年11月,获得加拿大平民最高荣誉——加拿大勋章;2016年至今,担任中欧大学校长。
《火与烬-政治中的成与败》作者 叶礼庭
叶礼庭在书中介绍了自己辞去美国哈佛大学优渥的教学生活,回到家乡参加议员竞选、自由党党魁竞选、随后以自由党领袖的身份与执政的保守党竞选总理大位失败,从而退出政坛的经历,通过阅读本书让我对西方的民主政治生态,特别是政党竞争有了更深的了解。
话说2004年10月,加拿大执政的自由党某派的三位党员突然来到美国哈佛,找到正在教授“人权和国际政治学”的叶礼庭,恳请他回国参加下届自由党党魁的竞选。他们认为,自由党的现状危机,其执政水平饱受舆论和在野党的攻击,民调支持率持续下滑,党员的士气也十分低迷,他们希望叶礼庭这样具有较高政治理论学养的人出马,与他们一起带领全党走出目前持政民调的低谷。而叶礼庭本人也因长期从事政治理论的教学,也想参与到政治实践中去,丰富自己的人生阅历。 只是事情来得突然,没有给他留出多少时间去作政治攻略,他也只能枉顾一些好友的劝阻,毅然决然地投入到祖国的政治斗争中去了。
2005年12月,叶礼庭在哈佛讲完最后一堂课并与学生合影留念后,与妻子搭上了飞往多伦多的航班,晚上还没下机场大巴就被数百名高喊“滚回去”口号的示威者包围,这些示威者幕后的鼓动者通过对他的著作断章取义,让许多民众误以为作者是支持美国总统布什侵略伊拉克的,还是为关塔那摩监狱虐囚辩护的,他现在又“空降”到加拿大从政,是打算从民众身上捞好处的。这种从众心理在《社会心理学》的解释是:“当人们不知道怎样做、怎样说是正确的或者最好的情况下,人们观察他人的行为并将其堪称重要的信息来源,并据此选择合适的行为方式 ”(第206页)。自由党执政饱受诟病加上在野党的攻击性宣传,强化了民众的“共识性信息”,导致许多愤怒的民众愿意通过群体发声以获得到自己的心理抚慰,但叶礼庭在这种场合根本没有解释的可能,他只能与妻子一起推开示威人群和新闻记者的重重包围,跑向自己的支持阵营并站在早已布置好的演讲台上,开始了自己的首场竞选演说。
叶礼庭回到加拿大从政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如何回答 “你为什么要回来从政” ?政治生涯是否有个好的开端往往取决于这个回答是否令人信服。他准备好的回答是:我想改变世界,因为我的经历相信自己有资格担此重任。这个回答虽少了些公仆意识,却对提振党员士气具有较大作用,问题是如果你的听众不同,这样的回答可能会招致“滑铁卢”。例如,2006年夏天,正在参选自由党领袖的他被应邀参加与蒙特利尔商界的筹款见面会,主持人问他参选总理的初衷是什么,他虽有些意外,但仍直率地回答,这是全世界最困难的工作之一,我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拿下这个挑战。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他忽视了这是一群与党员有着完全不同利益诉求的商人,他们关心的是将来赢得总理位置的人能给予他们多少商业权力,而对于一个将竞选总理大位看作挑战的人,他们没有任何资助兴趣。所以叶礼庭写到:“我还记得,当时我的话音刚落,整个宴会厅便霎时被一阵寒意笼罩”。
叶礼庭随后的问题是要尽快积累沿街拜票的政治经验。要参加本党领袖的竞选,首先需要确保自己是本党议员。为此,叶礼庭与辅选团队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终于说服一位有近三十年资历的本党女议员辞职,同时还要公开表示支持叶礼庭接替她的议席,帮助叶礼庭尽快熟悉众议院的工作程序。与此同时,叶礼庭本人还要在指定的多伦多市西郊,一个有2.5万居民的选区参加议员选举,为此,叶礼庭要亲自上街为自己拉票,让更多的选民了解自己的政治主张,也让自己得到更多的选票。这些拉票活动中的许多趣事都可以成为社会心理学的经典注解:
作者是学者出身,刚开始上街拉票总是希望与每位选民都来一场“苏格拉底式”的对话,他的辅选团队“每次都须用力使眼色才能把他拖到下一家门口”,按照《社会心理学》的概念,这是“基本归因”中的“文化差异”错误。其实:“选民们似乎更多的是用心而不是用大脑投票,他们更在乎自己对候选人的感觉,而不是对候选人具体政策的看法”(第147页)。为了避免再出类似事件,叶礼庭开始专注于沿街每一个公民的“非语言行为”:街上行人看你的眼神、你上前与他们握手时他们的表情、在商场、居民楼、酒店,甚至郊区马路上都会观察和留意那些和自己相遇的人,都可以知道哪个是支持自己的,哪个是犹豫不决的,哪个是拒绝投票给自己的。甚至看那个摇下车窗收你传单的司机表情就可以知道,那份传单是否会被他揉成一团扔掉;那位开门后用围裙擦手,并耐心听你讲完话的女士,可能只是这家的小时工;那位热情迎你进门的老者只是有些孤独想请你进屋与他聊聊天而已;在宽阔街道的富人社区,叶礼庭发现民众对自己的欢迎程度远不如保守党的那些竞选者。《社会心理学》对此有个结论“与个体的相关性越高,人们就越会专心地去聆听演讲的内容,因而就越可能采取中心路径”(第153页)。
叶礼庭的书详细介绍了著名政治家是如何增加对方相关性的:“政治是一项对肢体能力要求很高的工作:你通过双手的触碰、攥紧和握持,通过眼神,和他人建立联系”。作者回忆道:“如今投身政坛的我,比往常更加懂得欣赏政治艺术的美妙。我不禁回想起2001年上过的一堂政治研修课。我当时正带着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穿过举行达沃斯论坛的纽约华尔道夫酒店。我们途中经过一个房间,随后,克林顿展示了他那能将所有人的名字信手拈来的本事-不仅是人名,还有人们各自家族的故事-让我十分惊讶。他和大家握手、亲吻脸颊、对视、然后向前进行的过程,就好像是一台联合收割机,以便前进,以便将所有的稻谷捆在了一起。当我后来遇到奥巴马总统时,他一边握住我的手肘,一边快速提及了我写的一本书和一位共同的好友萨曼莎.鲍尔的名字,让我永生难忘。他在不经意间透露出的风度,仿佛让人觉得,他在台上讲话时,眼中除了你,没有别人。” 作者提到的增加对方相关性的技巧属于《社会心理学》中”以情感为基础的态度”,发挥“经典条件的反射作用”的范畴,目的是让听众能在较短时间内就记住自己并对自己持续怀有好感,这是政治家的基本功。
2005 年 11 月末,众议院通过不信任投票,迫使保罗·马丁领导的自由党政府 下台,马丁总理随后宣布择日举行议员和总理的大选,为自己和本党作最后一搏。
2006年1月23日,在辅选团队五百多名拉票员的努力下,叶礼庭从本选区中胜出,顺利获得众议院议员资格,同时作为政治对手的保守党也在众议院获得了多数席位,从而获得组成新政府的权利,保守党领袖史蒂芬.哈珀出任总理。
2006年12月在原辅选团队为主要力量的支持下,叶礼庭参加自由党领袖的竞选,但最终败北,自由党还是将他看作是外来的业余政治家,自由党新党魁由从政10年经验的宪法专家特凡.狄安担任。
2008年9月,一场金融风暴让已掌权两年半的史蒂芬.哈珀保守党政府摇摇欲坠,为避免众议院的不信任投票,他宣布解散议会并择日举行议会大选,希望借此能组建一个多党联合政府,以缓解民众对他领导的政府没能妥善应对国际金融危机的责难。
2008年10月,特凡.狄安率领自由党参加全国议会选举,结果惨败,自由党在众议院的议席从103席降至77席,他随后宣布辞去了党的职务。同年12月,经过自由党内部的政治博弈以及叶礼庭辅选团队的不解努力,终于使他获得了党代表的多数票选,并在本党籍参众两院议员的共同见证下,出任自由党临时领袖。
2009年5月,在温哥华举行的自由党代表大会上叶礼庭被正式选为自由党领袖,但在他出任党的领袖仅十天后,保守党便针对他发起了大规模的广告攻势。《社会心理学》中提到:“我们已经看到很多证据表明,人们每天意识内知觉到的广告可以对他们的行为产生重大影响,即使这些广告并不包含阈下信息”(第169页)。保守党在非选举期间砸下重金,在收视率最高的节目中播放的广告的作法非同寻常,观众在奥斯卡颁奖典礼和“超级碗”的电视转播的休息时间都能看到叶礼庭的面孔和直白的插播广告:“叶礼庭,只是过客”(Michael lgnatieff, Just Visiting), “叶礼庭,不是为你才回国”(Michael lgnatieff, He Didn’t Come Back For You )。作者为此写道:“他们的攻击效果立竿见影,我们的支持率开始一路下滑。对于团结在我周围最为紧密的党员而言,我总能有机会在他们面前为我辩解,但在党的外围,一阵异常的死寂却突如其来,没人在愿意听我解释,我好像真的变成了过客”。
叶礼庭从政五年半,参加的三次选战均是激烈的鏖战,但前两场竞选的胜利却无法挽回他代表自由党竞选总理的失败,他的议员席位也在这次选举中被其他党派夺走(自由党在本次竞选中丢失了近一半的众议院议员的席位),这意味着他同时也失去了自由党领袖的资格。更悲催的是,议员任期需满六年才可以领退休金,可他还差半年的任期,所以他败选之后还要自己解决就业问题。辛亏他的一位三十年的朋友出手相救,给多伦达大学校长以及大学下属的梅西学院院长打了三次电话推荐叶礼庭,这才让叶礼庭走出困境,可以在多伦多大学梅西学院重新开始政治学教授的生涯。
他从政结束后的生活并不全都灰暗:学院周围的洗衣店、消防站、食品店,甚至路过的司机都因为熟知那两句广告词而认识了他,有的从收银台走出来拥抱他,有的主动和他聊天,有的在车上向他频频招手,却没有人责问他为什么败选。他十分感谢民众的善良,这让他很快摆脱了败选后的忧郁和伤感,开始享受自由给他带来的乐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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