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自由读作业-匆匆行者
内战是指一个国家内利益集团之间因政治分歧而引起的暴力冲突。看世界历史，许多国家都经历过内战，有的国家，如阿富汗、叙利亚等国现在还经历着内战。但我对中美两国各自内战中的政治理念的产生及变化很感兴趣：美国的内战政治理念可追溯到1776年发表的《独立宣言》，中国的内战政治理念却各有不同：中共的理念可追溯到《共产党宣言》，国民党的理念可以追溯到孙中山的《建国方略》。关心中国内战的政治理念还有现实意义：“目前的中国正处于一个特殊历史时期的最后阶段，挑战是真实存在并正在持续的。同样重要的是，国共之间的斗争已经又一次成为一种政治生活的常态，双方’配合默契’，如同1945年的情况一样-尽管现在的情况更加复杂，双方的位置也发生了倒转。” ⑴
美国《独立宣言》广为人知的理念是：“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自明的：人人生而平等，他们从他们的造物主那里被赋予了某些不可转让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了保障这些权利，才在人们之间成立了政府。政府的正当权力来自于被统治者的同意。——无论何时当某一形式的政府变得是危害这一目的的，人民就有权改变或者废除它，并建立新的政府。新的政府应当建立在这样的原则的基础上，并以这样的方式来组织他的权力机关，使得在人民看来那是最能够促进他们的安全和幸福的。“ ⑵ 托马斯.杰斐逊在1776年起草《独立宣言》前，曾经在弗吉尼亚州提出反对奴隶制的具体措施，但这些措施在州法院和城镇自治会议上均惨遭否决。当他起草《独立宣言》时，不管是美国还是欧洲，政治活动都是社会和经济精英的活动，与普通白人无关，所以宣言中阐述的天赋人权的“人”是指白人有产者，但他仍希望费城大陆会议能在奴隶制问题上采取较为进步的人权理念，结果他又一次遭遇失败，南方诸州那些派来参加大陆会议的代表们，根本无法容忍抨击奴隶制这样的内容进入宣言。
美国独立战争时，大批普通白人参加了独立战争，他们经过独立战争后，在共和国政治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许多州都主动取消了对选举的限制，结果宣言中天赋人权的“人”从白人有产者扩展到所有白人男子，他们都逐渐获得了参与政治的投票权。
美国内战爆发前南北双方是都秉持《独立宣言》理念的：“南北双方一致承认共和国主权在民的原则，是人民创造了捍卫生命、自由和财产的法治政府。然而与北方人不同的是，南方人相信自治的民主原则只有在地方政治单位中才能得到最好的维持，而州就是这样的单位。南方人严阵以待要为他们神圣的权力而战，反对任何对其的残暴侵犯，这一自由是他们在1776年获得的。他们认为自己是真正革命的爱国者。与北方人一样，南方人也珍爱联邦。然而，与西沃德不断祈求的中央集权的民族主义相比，南方人更喜欢昔日杰斐逊式的松散邦联。” ⑶
“战争刚开始时，南方白人原本以为奴隶会帮他们打赢战争。但在整个南方，反抗、拒绝劳动、拒绝接受惩罚削弱了战争准备，证明了黑奴的不满，尤其是那些在农场劳作的黑奴。约有20%的奴隶，其中包括很多妇女，在战争爆发后的几个月便逃向联邦阵线。他们的反抗表明了种族关系的变化和奴隶对南方事业可能造成的损害。一位奴隶主就此评论道：’再也没有忠诚的奴隶了。’” ⑷ 从1860年12月20日，南卡罗莱纳率州先宣布脱离联邦开始，到1865年4月9日尤利西斯.格兰特将军在阿波马托克斯接受罗伯特.李将军投降为止的四年半的血腥内战，南方军队一直兵源不足。特别是战争即将结束的1864年，南方军队已将征召入伍的对象扩大到17岁至50岁之间的所有白人男性，但仍然只有北方军队人数的33%。最后南方政府只能被迫将奴隶应召入伍，随着黑奴士兵在军队的出现，南方人就一直面对武装奴隶这个问题的挑战：“ ‘一个曾经为国家效力的奴隶，应该被继续奴役吗？是不是应该以解放他们作为他们忠诚服役的奖赏？或者这种奖赏是否应该在他们同意服役时就兑现呢……? 南方挑起的这场为了保护奴隶制的战争，最后却在解放奴隶的预期中结束了。‘’ ⑸
从《独立宣言》的角度分析美国内战的政治理念，可以发现天赋人权理念的发展脉络十分清晰：人人生而平等是它的内涵，即每个人都有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力始终被各方遵守并从未改变，但天赋人权的“人”的理念外延，经过独立战争从白人有产者扩展到共和国全体白人，这也使得政府更迭的民意驱动力，从精英变成了政党，并发展出了“公民”的概念；又经过南北内战进一步扩展到了共和国的全体男性，并为内战提供了巨大帮助的女性去争取政治权利创造了条件。
反观中国内战的国共两党的政治理念则要复杂的多：
作为国民党的领袖孙中山先生，于1918年12月撰写的《建国方略》：“夫如是，乃能万众一心，急起直追，以我五千年文明优秀之民族，应世界之潮流，而建设一政治最修明、人民最安乐之国家，为民所有、为民所治、为民所享者也。则其成功，必较革命之破坏事业为尤速、尤易也”。⑹ 这与美国第十六届总统林肯于1863年9月19在葛底斯堡国家公墓落成仪式上的致辞有类似之处：” 八十七年以前，我们的祖先在这块大陆上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它孕育于自由，并且献身给一种理念，即所有人都是生来平等的。
当前，我们正在从事一次伟大的内战，我们在考验，究竟这个国家，或任何一个有这样主张和信仰的国家，是否能长久存在。……..
我们在此立志誓愿，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去——要使这个国家在上帝的佑护 之下，得到新生的自由——要使那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不致从地球上消灭。⑺ 两个国家领袖的上述文章都以史开篇，并都结束于“民有、民治、民享”的理想，但林肯演说中的“民”是建立在87年前《独立宣言》“人人生而平等”的天赋人权基础上的，而“人人生而平等”思想又来源于基督教新教理念：每个人都可以通过阅读圣经来信仰上帝并获得救赎，因为上帝爱世上每个人，所以每个人都能自由实现自己的福祉，以荣耀上帝。而基督教新教和个人主义观念产生的几个基本条件中国并不具备：首先是美国商品经济的发展，扩大了中产阶级占比，普遍提高了国民的受教育程度；其次是谷登堡活字印刷技术的普及，加快了文化知识的传播和积累，开拓了人们的眼界；第三是美国人从商品经济中产生的遵守契约和个人追求幸福的理念日益深入人心：“在商业社会的城市里，大多数城市居民都逐渐开始认为个人利益服从大众利益是不切实际的。人们开始看重贪欲，认为是它而不是旨在保护所有人利益的自我克制可以促进繁荣。这种新观点认为，如果允许人们在竞争中追求物质欲望，他们就会共同形成一个自然的、不受个人影响的生产者和消费者市场，使所有人都从中受益。这一变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⑻
反观中国，因连年军阀混战，导致民不聊生，加上帝国主义不平等条约导致中国的半殖民地状态，更没有统一而普遍的宗教信仰，这使孙中山《建国方略》的“民有、民治、民享”及1924年1月国民党第一届代表大会提出的新三民主义-“民族、民生、民权”，均缺乏天赋人权赖以生存的物质和精神基础，所以三民主义理念只能停留在“民”这个群体概念上，所产生的负面影响有三：其一，“三民主义”的理念远没有“人人生而平等”那样能让每个人都能感知和体会，这导致中国各路“救国”枭雄都可以对“三民主义”理念作对自己有利的解释：既可以与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学说兼容，又可成为发动群众的理论基础，但国内思想精英却被边缘化。例如，当年作为第三方政治势力的民主同盟，虽聚集了全国思想精英，但仍然“人微言轻”，即使被美国总统杜鲁门的特使马歇尔请到国共谈判桌来历陈观点，仍不能说服国共停止内战；其二，由于“民”涉及多个阶层，所以各个阶层代表想要表达自己的利益诉求，只能请出领袖替他们发声，这导致领袖组建的政府永远无法按民意和平更迭；其三，鉴于“民”的理念可被各利益集团作各种解释，又没有高于各集团利益的宪法作为参照，所以在革命时期判断主流民意非常困难，领袖们只能根据形势，按自己的观点行事：“孙中山从来就不能有平等合作的伙伴，远在中兴会与同盟会阶段，革命党与康有为、梁启超等人不能合作，两者都有共同的敌人清政权，两者都有共同的目标宪政体制。但这两股力量彼此敌对。在辛亥革命之后，北京的议会中，宋教仁领导的国民党议员，也不曾与梁启超等人代表的进步党等力量合作，同心对付袁世凯。
孙中山在不同的阶段，曾经借重美华侨工人、华南及海外的会党、华中的会党以及留日电视中国学生，最后则是由华中会党渗透的湖北新军打响了辛亥革命的第一枪，在武昌举起了革命的大旗。然而，在辛亥革命以后，这些力量的代表人物，除了留日学生外，并没有继续参加孙中山领导的民国政权，也没有参加反对袁世凯窃国之后的革命运动。” ⑼
“二十四岁的蒋介石，在日本已居留三年，读日文、说日语都不是问题。除了一夜情，他大多数在华人圈中生活，并没有结交真正的日本友人，但是日本对他的影响很大，加强了性格里与生俱来的一些倾向，他从此保有强烈的军事纪律感、革命热忱与对主义及领袖的忠诚。这些特质加总起来，使他格外坚持政治信念、个人勇气和诚实。他认为武士道至死不渝的精神是日本军事成功的主要原因，但他也认识到，日本的现代化成功，是与日本生活中从铁路系统、教育和民族精神—尤其是认同国家高于家庭、个人生命及财产—是恢复中国的尊严及世界地位的关键。” ⑽ “蒋介石理解和支持孙的观点：推翻袁世凯和建立统一、现代化的政府最为优先。这是蒋牢记在心的另一个教训：’攘外必先安内’。” ⑾ 国民党政府利益大于一切的理念，使得蒋介石既无法与张作霖的奉系北京政府以及汪精卫的武汉政府合作，也无法让各地军阀全力帮助自己围剿中央红军，最后导致张学良和杨虎城发动的“西安事变”，让蒋介石只能被动接受国共第二次合作的现实。
日本投降后，在美、苏两个大国积极斡旋下，国共两党的重庆谈判始终无法就军队整编和解放区存留问题上达成共识。“尽管国内外对重庆会谈寄予高度的期待，该会谈也是国民政府在战后强化统治基础、建立政治共识的一大契机，然而中国当时毕竟欠缺足够的民主涵养，在国共双方坚信以枪杆子为后盾的思维下，重庆会谈的阶段性成果，如何继续落实，仍是一大难题。”⑿
毛泽东领导的政治理念来自《共产党宣言》：“如果说无产阶级在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中一定要团结成为阶级，如果说它通过革命使自己成为统治阶级，并以统治阶级的资格运用暴力消灭旧的生产关系，那末它在消灭这种生产关系的同时，就消灭阶级对立存在的条件，就根本消灭一切阶级，从而也就一并消灭它自己这个阶级的统治。
代替那存在着各种阶级以及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一个以各个人自由发展为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的联合体。“ ⒀
《共产党宣言》指出了将来的社会是无阶级的“自由人联合体”社会，并定义了每个人的自由对于社会的重要性，这与凯文.凯利描写的未来社会是去中心化的网络社会非常相似：“这就是我们生活的新平台。它是国际性的，并且永不停止工作，以如今的技术普及速度看，我预计2025年，地球上每个公民都将使用这个平台。每个人都处在平台之中，或者说，人人都是这个平台。……在这个新体系中，诸如中央集权以及统一性之类的旧文化力量会消失，而我在本书中描写的分享、使用以及最重这类新的文化力量将主宰我们的机构和人格生活。”⒁ 但非常遗憾，马克思认为实现“自由人联合体”的方法和路径只能是血腥和残忍的暴力革命，这是通过阶级斗争理论得出的结论，而俄国十月革命正是实践了这样的革命，并在世界上建立了第一个公有制国家，只不过是在落后的农业国而不是马克思认为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实现的，这反到让处于相同国情的中国有志之士认为，武装暴动是一条切实可行的成功之路。例如，1921年1月1日何叔衡与毛泽东共同主持召开的新民学会，讨论学会的政治纲领时，何叔衡首先表态：“我主张过激主义，一次的扰乱，抵得二十年的教育，我深信这些话。“ 毛立刻支持了这位年长的同志:“社会政策，是补苴罅漏的政策，不成办法。社会民主主义，借议会为改造工具，但事实上议会总是保护有产阶级的。无政府主义否认权力，这种主义，恐怕永世都做不到。温和方法的共产主义，如罗素说主张的极端自由，放任资本家，亦是永世做不到的。急烈方法的共产主义，即所谓的劳农主义，用阶级专政的方法，是可以预计效果的，故最易采用。” …….与会者大都同意应当采用俄国式的社会主义，因为’中国社会冷漠，人性已经堕落，…….中国社会缺乏组织和训练。’这些湖南的’雅各宾党人’特别青睐激进模式：’如果人民没有办法让他们自己幸福起来，就让我们用铁腕把他们拖到幸福里好了。’最终表决结果是，18位与会者中有12位支持布尔什维克主义。” ⒂
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前所长陈方正在《史家高华》序言中有一段话令人深思：“高华在2009年六月底最后一次来港，出席中大历史系举办的‘共和国六十年国际研讨会’，此会颇具规模，大陆、西方和港台学者云集，极一时之盛。高华在首日作了’国共之争为何国民党失败？‘的主题发言，勾勒全局，条缕分析，显示了他一贯的扎实、全面、老到。会后我天真地问到：‘但你提出的那些具体原因好像都没有必然性，都不是本质的。说到底，共产党的胜利，最后是否可以简单归结为在两党决战中，毛泽东比蒋介石更厉害，也就是眼光更准，手段更灵活狠辣？’ 他想了一阵才回答：’也可以这么说吧。‘ 我追问：‘当时毛指挥共产党能够那么得心应手，如臂使指，不正是因为经过了延安整风吗？’ 这趟他答得非常爽快：’那当然啰。‘”⒃
从夺取政权这个目的看，毛泽东根据马克思的阶级斗争理论，结合中国实践所作的重要决策，多数都被实践证明是正确的。例如，从中国国情出发，建立农村根据地，反对王明的“城市暴动”；针对蒋介石的围剿开展运动战，反对博古和李德的阵地战；为了调动农民参加革命的积极性，实行“打土豪、分田地”，不惜被苏联高层说成是“农民党”等等。为了牢固奠定毛泽东在党内的领导地位和权威性，在康生和刘少奇的推动下，从1941年5月至1945年4月，中共在延安进行了中共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思想整顿运动，通过对各级干部的思想整顿，通过对王实味、丁玲等人的批判，实现了党内组织与思想上的高度统一。这在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之后，特别是在与拥有巨大军事优势的国民党军队进行三大战役决战时，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但在夺取政权后，由于全党的革命思维惯性和中国文化传统的影响，全党依然要依靠毛泽东的个人魅力和领袖权威来治理和建设国家，结果法治始终无法代替人治，让依法治国成为不可能。同时，为了对付西方敌对势力、苏联的修正主义和党内、社会上各种意识形态敌人，在毛泽东的领导下，全党发动群众连续进行一场接一场的镇压行动，直到发动文化大革命，给中华民族带来巨大的灾难，国民经济也到了崩溃的边缘。曾任解放军总参谋长的“黄永胜放下笔，轻轻地摇了摇头，自我解嘲了一下：’打土豪、闹革命，打下江山，反过来自己却变成“土豪”一样，被抄家、专政。当了家，作了主，现在连安家、生存基本用品，到要靠借，还不允许签自己的真名！’ ” ⒄
阶级斗争的革命理论必然强化“枪杆子打天下”的成王败寇观念，即使夺取政权也不会停止威权主义统治，也必然会对人的基本权益作选择性忽视，这是历史留给我们的深刻教训。
注释：
⑴ 《中国的内战》【美】胡素珊(Suzanne Pepper) 著 当代中国出版社 2014年第一版 第12页。
⑵ 《论〈独立宣言〉》【美】卡尔.贝克尔 著 商务印书馆2018年9月第一版，第134页。
⑶《美国人民-创建一个国家和一种社会》【美】加里.纳什 北京大学出版社第8版，第514页。
⑷《美国人民-创建一个国家和一种社会》【美】加里.纳什 北京大学出版社 第8版第558页。
⑸《美国人民-创建一个国家和一种社会》【美】加里.纳什 北京大学出版社 第8版第555页。
⑹《建国方略》孙中山 著. (Kindle 位置 131-134). Kindle 版本.。
⑺《美国文明读本-缔造美利坚的40篇经典文献》 钱满素 主编 中央编译出版社 2014年5月第一版 第207页.
⑻《美国人民-创建一个国家和一种社会》【美】加里.纳什 北京大学出版社 第8版第145页。
⑼ 《历史大脉络》许倬云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9年2月第一版，第250页
⑽ 《蒋介石与现代中国》 陶涵（Jay Taylor）著中信出版社 2012年8月第一版 第14页。
⑾ 《蒋介石与现代中国》 陶涵（Jay Taylor）著中信出版社 2012年8月第一版 第20页。
⑿ 《中华民国专题史 第十六卷 国共内战》林桶法 田玄 陈英杰 李君山 著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5年3月第一版 第74页。
⒀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4卷》马克思、恩格斯 著 人民出版社 1956年第一版 第491页
⒁ 《必然》【美】凯文.凯利 著 电子工业出版社 2016年1月第2版 第326、327页。
⒂ 《毛泽东传》【俄】亚历山大.潘佐夫 著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15年8月第一版 第136、137页。
⒃《史家高华》熊景明 徐晓 主编 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 2012年版 第xxii页。
⒄《军人永胜》黄正 著 新世纪出版及传媒有限公司 2011年5月第一版 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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